根据Talmy（1985/1991/2000）的研究,世界上的语言依据位移事件词化模式的不同可分为两种主要类型：一是卫星框架语（Satellite-framed/S型语）,位移[方式]融合于主动词,而[路径]则独立编码为卫星语素（介词、副词、小品词）;二是动词框架语（Verb-framed/V型语）,位移[路径]融合于主动词,而[方式]由卫星语素独立编码。位移事件词化类型影响叙述语篇的修辞风格（Slobin,1997/2004/2006;陈佳,2014）,最主要的表现之一是方式动词使用的差异。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

（1）当事件中兼有整体位移（translational motion）和位移方式信息时,持V型语者将整体位移优先表达（除非位移方式有违惯常）;

（2）较之V型语,S型语的方式动词在数量上占优势、类型上也更丰富（more diversified）;

（3）较之V型语,S型语的方式动词更富有表达力（more expressive）。

换言之,V型语关注位移路径（Path-of-motion）,而S型语更关注位移方式（Manner-of-motion）。

同V型和S型语均不同,汉语则既关注方式又关注路径（史文磊,2014）,最直接的证据是汉语动趋式同时编码方式和路径（如“走出”）。据已有调查（如池昌海、姜淑珍,2016;Lester,2017等）,汉语位移事件语篇中,方式动词的类数（types）少、例数（tokens）多,而且多使用概括性的基本方式动词（basic manner verbs）。那么,在汉外翻译实践中,译者如何处理语篇中高频出现的基本方式动词?本文以《鹿鼎记》及其英译本为封闭语料,通过分析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英译,并比较英-汉及英-巴（巴斯克语,Basque）翻译中方式动词的转换,探讨方式动词在不同语言类型之间转换的策略。

1. 位移方式凸显（manner salience）

Slobin（2004/2006）以位移事件方式表达的颗粒度（degree of granularity）和方式动词的库存量（lexicon inventory）为主要标准提出了方式凸显梯度（cline of manner salience）概念,并指出S型语常为高方式凸显语（high manner salient language）,而V型语多为低方式凸显语（low manner salient language）。本节以英语（高方式凸显语）为参照,从颗粒度和库存量两方面考察汉语方式表达的显著度。

（1）方式表达的颗粒度

Slobin（1997/2004）将位移方式动词分为两个层次：一为日常使用的、概括性的基本方式动词,如walk、fly;二为富于表达的具体或第二层次方式动词（second tiered manner verbs）,也称高方式动词（high manner verbs）,如dash、swoop、scramble。英语和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数量差别不大,如walk（走）、run（跑）、jump（跳）、swim（游）、fly（飞）等^①(①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基本方式动词的界定可能会略有差异。)。但英语有大量包含位移细节的高方式动词,汉语则往往采用分析型构词手段或者其他修辞色彩较重的手段来表征这些位移方式（周领顺,2011）。例如,英语“行走”义动词有walk（走）、limp（一拐一瘸地走）、hobble（蹒跚）、amble（缓行）、stride（大步走）、stroll（漫步）、wander（漫步、徘徊）、strut（趾高气扬地走）等;跳跃义动词有jump（跳）、hop（单脚跳）、bounce（上下弹跳）、skip（跳过）、spring（突然跳出）、leap（跳跃）等。英语方式动词表达生动、颗粒度细致,而大部分概念要素在汉语中未被词化（lexicalization）。换言之,汉语方式表达的精细度不如英语。

（2）方式动词的库存量

已有调查显示,英语方式动词库存量大于汉语。据李雪（2011：90）统计,英语方式动词共198个,汉语仅66个。Slobin（2004：246）则认为,汉语方式动词可能超过150个,大部分S型语有几百个,希伯来语（V型语）方式动词少于100个,日常用语中使用的可能少于60个。总之,汉语方式动词库存量介于S型语和V型语之间。

据以上两条标准可知,汉语的方式凸显度不如英语。

2. 语篇中方式动词的使用频率

Slobin（2004）指出,方式动词的库存量越大、可及性（more accessible）越高,方式编码的频率也更高。然而,笔者对小说The Hobbit《霍比特人》第六章及其中译文进行了考察,结果却显示,该语料中英语和汉语方式动词的类数（types）比为26:19;例数（tokens）比则为46：70。换言之,叙述语篇中,汉语方式动词的丰富度不如英语,但是使用频率却远高于英语。这一点和Slobin的结论不一致。

进一步考察显示,《霍比特人》第六章中出现频次最高的4个基本方式动词为“走”（19）、“飞”（14）、“跑”（8）、“爬”（7）,占总方式动词例数的68.6%;而英语原文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为“fly”（5）、“leap”（5）,复现率低。另据Chen & Guo（2009）对9本现代汉语小说中的520个自主位移事件的考察,该语料有方式动词374例、41类,其中基本方式动词为257例,占方式动词例数的68.7%;而其中仅“走”就出现176例,占方式动词总例数的47%之高。换言之,从语篇角度看,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使用频率相当高。

综上,位移事件叙述语篇中方式动词的使用情况大致为：

典型的S型语：方式动词类数较多、使用频率较高,多采用高方式动词。

典型的V型语：方式动词类数较少、使用频率较低,倾向于不编码位移方式。

汉语：方式动词类数较少、使用频率高,多采用基本方式动词。

3. 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特点

除了库存量少、使用频率高外,汉语基本方式动词还呈现出以下两个特点：

（1）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语义涵盖广

汉语“走”的使用较英语walk要广得多：一拐一瘸地走≠walk jerkily,常规的表达应为limp,也可用分析型表达move jerkily;单脚跳≠jump with one foot,而应该表达为hop;慢跑≠run slowly,而是jog;“爬”包含的义项远超过英语的climb或者crawl。周领顺（2015）比较了汉语基本方式动词“跑”和英语“run”的异同,发现汉语“V_跑+O”格式不仅出现频率远高于英语“V_run+O”,而且语义关系复杂。当译为英语时,不仅涵盖英语语义配置格式语义之所指,也涵盖“run”之外的所有“跑”义动词,部分词义还投射到移动域之外（如“跑关系”“跑客户”等）。

（2）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能产性强

常和副词性成分构成复合词,位移方式的细节由副词性成分编码,这是一种分析型构词方式。以“跑”为例,汉语有表高速的“疾跑”、表慢速的“慢跑”“小跑”、表短距离的“短跑”、表长距离的“长跑”（周领顺,2011/2012：117）等。

综上,汉语位移方式动词库存量较少、精细度较低,但基本方式动词具有使用频率高、能产性强、语义覆盖面广等特点,心理可及性高。

4. 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显赫性

据刘丹青（2012）,语言中存在一些既凸显又强势（prominent and powerful）的显赫范畴（mighty category）。这些范畴具备以下特征：功能强大、在该语言更容易获得直接表现;具有很强的扩展力,能用来表达与其原型范畴相关而又不同的范畴;占据原型地位或核心地位;具有较强的能产性（类推性）和较多样的句法分布;在心理层面是易被激活、可及性高的范畴。

汉语基本方式动词在语言中容易得到表征,为位移方式表达的核心成员,而且语义经常辐射到移动域之外,能产性强、心理可及性高。换言之,汉语基本方式动词是汉语中凸显而又强势的显赫范畴。

汉语基本方式动词之所以显赫至少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一方面,和汉语位移事件类型历时演变密切相关。汉语位移事件表达在历时上经历了从V型到S型的演变（Talmy,2000;Peyraube,2006;史文磊,2014等）,句法结构上经历了从单动式到动趋式的转变（V_路径→V_方式+V_路径）^②(②由单动式到动趋式的演变很大程度上是汉语双音化和动补结构类推的结果（参看史文磊,2014）。)。而这种结构演变则要求由一个方式动词来填充这个新产生的句法槽（syntactic slot）,最经济、便捷的做法便是由词库中现有的、概括性较强的基本方式动词来承担。另一方面,现代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显赫,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分析型语言的结构特点。正如“现代汉语‘白、黑、红、黄、绿、蓝、灰、紫’8个基本颜色词,在汉语系统中的作用和地位,远比其他可能多达数百的颜色词（例如‘黢黑、鹅黄、酱紫、毛蓝、玫瑰红……’）更重要” ^③(③引自刘丹青2017年3月9日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讲座（显赫范畴2.0版）讲义。)。分析型语言的特点使得汉语可以很灵活地在核心成分前加上修饰成分。这和周领顺（2011）发现的高层级方式动词往往描写性更强、修辞色彩浓重是一致的。而相比较,综合型语言（如英语）则通过创造和借用等手段产生新的方式动词（Slobin,2004;Fanego,2012）,使位移方式表达更加精细。

那么,当汉语转换为其他语言时,译者如何处理汉语中高频出现的基本方式动词?下文以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和Mindford的英译本The Deer and the Cauldron为封闭语料,考察汉语基本动词“爬”在英语中的实现情况^④(④我们之所以不选择“走”为考察对象,一则因为其数量过于庞大,二则“走”常作趋向补语（如“逃走”）。汉语“爬”所包含的义项在英语中并不完全对等,这为译者提供了较大的空间。)。

1. 《鹿鼎记》中“爬”的语义

《广韵》释义,“爬”本义为“搔”。《汉语大词典》收录其7个义项：①用指甲搔;②刨、扒;③人或动物伏地慢行;④伏、趴;⑤用手或别的用具拨拉东西;⑥攀登,攀援而上;一种有齿的农家用具。《现代汉语大词典》（第6版）收录了3个义项：①昆虫、爬行动物等行动或人用手脚一起着地向前移动;②抓住东西往上去,攀登;③由倒卧而坐起或站起（多指起床）。

综合以上两本词典的解释,“爬”在现代汉语中的核心语义为“全部肢体的移动”（moving by all limbs）,引申为“人或动物伏地慢行”“攀登”“伏、趴”等。“爬”动作的实施和完成常常要付出一定的努力。

《鹿鼎记》全文含有“爬”的句子共102个,“爬”出现124次,共有4个义项：

①人或动物伏地慢行

例（1）当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悄悄爬了出去。

例（2）爬着出去向皇上磕几百个响头……

②攀登

例（3）沿着廊下柱子爬上,攀住屋檐,这才翻身上了屋顶。

例（4）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

③伏、趴

例（5）那大汉断了几根肋骨,爬在桌上。

例（6）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爬在地下,一动不动。

④由倒卧而坐起或站起

例（7）韦小宝爬起身来,满脸的眼泪鼻涕,嘴角边却已露着微笑。

例（8）那胖大武士会意,假装脚下踉跄,扑地倒了,好一会爬不起来。

以上4个义项中,第一个义项基本对应英语的crawl;第二个义项在英语中除了climb,还有clamber、scramble等其他具体的方式动词;第三个义项英语中没有对应的词汇化表达,Mindford分别用了collapse、（V）on all fours、drop to one’s knees等意义相近的词汇或者短语性成分（phrasal）来对译。最后,“由倒卧而坐起或站起”这一现实动作中英汉语的词化模式有明显的差异,汉语可用“爬”表达,英文译文使用了heave（up）、haul（up）、struggle to his feet等不同表达式。

2. 《鹿鼎记》中基本方式动词“爬”的英译

（1）基本方式动词“爬”的英译特点

如上文所述,“爬”为汉语基本方式动词,而英语词库中有不同具体方式细节的“爬”,汉英译者常常需要用高方式动词翻译汉语基本义的动词,以增强方式表达的生动性。以两个描述韦小宝在打斗中“爬”起身的句子英译为例,考察译者如何利用英文中的高方式动词生动刻画位移主体（figure）的动作细节,使得位移方式更加凸显。

例（9）当即爬起身来,将海老公这两下手法想了一下,记在心里,跟着又再去试演。

He clambered to his feet,mentally rehearsing to himself old Hai’s moves,and presented himself for another bout with his master.

例（10）韦小宝爬开几步,翻身跃起。

Trinket scrambled to his feet and did a backwards somersault。

例（9）描写韦小宝被海老公摔出去,“肩头撞上墙脚……只怕肩骨都得撞断”。译者用clamber（艰难地爬）翻译原文中相对中性的“爬”,以求生动刻画韦小宝动作的缓慢和艰难。而例（10）描写的场景为杀死武功高强的洪教主后,韦小宝唯恐其未死而迅速爬离的场景。虽然,原文仍用基本方式动词“爬”,但译者却选择了包含用了“快速”义素的scramble（快速爬、争夺）来突出韦小宝此刻动作的敏捷和快速。

除了以高方式动词翻译汉语中的基本方式动词外,Mindford还运用了各种翻译策略,使得译文更加符合高方式凸显语的语篇风格。笔者对《鹿鼎记》124个“爬”字的英译进行了一一考察。Mindford 对位移事件的翻译大多并非直译,而是常常将一个事件进行解构,重新描述,甚至将整个位移事件省略（共有37个位移事件被省略）,如其中一段韦小宝学习“神爬百变”武功,招数描述的整个篇幅被省略（此段原文中共出现14个爬）。另外部分事件被重新整合,译文未包含“爬”的任何义项,笔者未将其纳入统计。实际上,笔者考察的对象仅为有英文对译的76个基本动词“爬”。

这76个“爬”的运动主体均为人类（除1例“脸上有虫豸爬动”外）。因此,“爬”基本义为“四肢一起移动”。在76个“爬”中,对应的英译按照频数排列分别为：climb（14）,crawl（10）,scramble（10）,clamber（7）,struggle to one’s feet（2）,get up（2）;以下均只出现1次：creep,grovel,haul,drop to his knees,worm one’s way,step,advance,cower on all fours,drag oneself to one’s feet,pick oneself up,pull oneself up 等等。

从基本方式动词“爬”的英译可知：

首先,除了以基本义动词climb和crawl对译“爬”外,英译者还使用更加细致而具体（specific）的高方式动词（如scramble,clamber）翻译汉语中的“爬”。

其次,英语对方式动词的处理,较汉语灵活,词汇更加丰富。

再次,翻译过程中,译者常常将事件进行重新解构和组合,凸显源语方式的一个侧面,而将另外的义素隐现。

最后,除了词汇层面的对译外,译者还以构式或句法组合等手段对源语承载的方式进行表征。

（2）基本方式动词“爬”的英译策略

汉语基本方式动词的英译策略主要有以下6类。

①对等翻译策略（Equivalence）

对等翻译是指译为同类型、语义基本对等的方式动词。如果两个语言中存在相同或者相近语义要素融合而成的词汇,译者会首先选择对等策略。由于“攀登”和“爬行”在汉语中也是“爬”的常用义项,故而笔者将climb和crawl二词视为“爬”的对等翻译,而且“爬”译为climb和crawl的频次相当高。

例（11）那小孩爬上驴车,坐在他身旁。

The boy climbed up on to the cart and sat beside him.

例（12）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给那女子砍上一刀,刺上一剑……

He was afraid that if he climbed in unannounced,the girl might mistake him for an intruder,and welcome him with a well-aimed sword-point...

例（13）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好爬了出去。

I’ll have to crawl out！

例（14）爬在雄鹿颈边。

（He）crawled over to where the deer was lying.

②增强翻译策略（Reinforcement）

增强翻译指以高方式动词翻译原文中的低方式动词。这种策略常用于源语为低方式语、译入语为高方式语的翻译过程中。正如上文所述,鉴于英语方式描述的细致度往往高于汉语,增强策略在英译汉中很少使用,却是汉译英常用的策略。Mindford在翻译《鹿鼎记》中基本方式动词“爬”时,也大量使用了该策略,即使用高方式动词来替代基本方式动词。

例（15）这时双儿和曾柔才从人堆里爬了出来。

Doublet and Zeng Rou clambered out of the pile.

例（16）韦小宝又惊又喜,忙从床底下爬出来。

Trinket scrambled out from under the bed,surprised and delighted by this sudden turn of events.

上面两句中,例（15）将“吃力地、慢速地”这个语义要素融合进“四肢位移”这个基本要素,而例（16）则将“快速”这个语义要素融合进来,故而语言方式凸显度增强。

③省略翻译策略 （Omission）

省略翻译是指翻译中省略位移方式信息,即以路径动词或中立动词（或表达式）替代方式动词,而位移方式直接省略不译。

例（17）在地道中爬行特别迅捷,爬出十余丈,便听得前面有声。他手足加劲,爬得更加快了。

... a passage which for a while sloped downwards and then levelled out into a fairly narrow tunnel, too low for anything but crawling to be possible. After advancing a few yards in the darkness, he heard a slight noise ahead and increased the speed of his crawling.

例（18）（公主）当即爬进高粱田,偎倚在他身旁。

And so they made their way together deeper into the millet field.

例（17）中,中文中用了三个“爬”,而译者为了避复将处于中间位置的“爬”译为路径动词advance,方式省略。例（18）中仅表征整体位移的路径,位移方式省略。

④替代翻译策略 （Substitution）

替代翻译是指译为其他类型的方式动词。有时译者对事件予以重新解读,会选择有别于原文的位移方式动词,也就是说译者对原事件进行解析,并在译文中进行了事件重构,即再事件化。如：

例（19）郑克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棺材。

Zheng,too scared to protest,stepped into the coffin and mechanically lay down in it.

例（20）他好奇心再也无法抑制,慢慢爬到窗边,从窗缝向内张去。

Trinket could control his curiosity no longer. He stole up to the window,and,peeped through a crack.

例（19）中原文动词“爬”是“四肢一起移动”,而译文的step为“足部运动”,为替代翻译。例（20）中“慢慢爬”在英语中可以对译为clamber,但是译者却用了steal以凸显位移主体动作的隐蔽性。

⑤补偿翻译策略（Compensation）

补偿翻译是指以其他词汇、句法手段补偿译入语方式动词中信息的不足。翻译的难点往往在于不同语言对相同位移事件所进行的识解和词化（lexicalization）模式不尽相同。译者不会完全承继原文的词化方式,而是根据译入语的认知要求,从原文表层结构中对原文负载事件的句子进行事件还原,并重新词化,即再词化（re-lexicalization）（刘华文、李海清,2009）。简言之,再词化过程涉及：原文位移事件的框定→语义要素的分解→语义要素的再整合→位移事件的译出。

在语义要素的再整合过程中,译者往往会根据译入语的语言类型和语篇风格对事件语义要素进行前景化凸显或者背景化隐现处理。

相较而言,英语表现出较多综合型语言（synthetic language）特征,汉语则为分析型语言（analytic language）。英语用一个方式动词负载的信息,汉语经常以“方式状语+方式动词”表达,如dash-猛冲,jog-慢跑等。这是最为常见的词汇补偿策略。

另外,汉英词汇往往包含着不同的语义要素,有时这些义素在英语中没有对等的组合,译者必须将源词中包含的义素离析出来,重新组合,并常常选择性地侧凸（profile）源词所包含的某个或某些义素。笔者将这类翻译也视为采用了补偿策略。譬如,汉语“爬”可以表示身体从较低的位置直立起来,而且常常伴随一种需要付出较大努力的意思（常和“起”连用）,比如“从地上爬起来”。英语没有将这两个义项融合词化。《鹿鼎记》中有不少这类意义的“爬”,译者多根据上下文语境,对事件构成要素进行解构和重组,并选择不同的英文表达,以凸显“爬”不同的语义侧面。例如,在例（21）（22）中,“爬起”所包含的位移主体经过较大努力后“起身”的语义,在译文中得到了凸显：

例（21）当即奋力爬起,只走得两步,脚下一软,又即摔倒……

Making a supreme effort,he struggled to his feet,but after staggering no more than a couple of steps,his legs gave way and he collapsed once more onto the ground.

例（22）爬起身来,抢先出外……

... they made their way outside...struggling with some difficulty to his feet...

再如,汉语“爬”还可解为“四肢伏地”,这组义素在英语中并未得以融合（conflated）,即没有得以词化（lexicalized）。因此,在翻译时,译者常常用一些组合来表达。如例（23）（24）。

例（23）韦小宝忙探头张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下磕头。

He poked his own head out from behind the bookcase and saw a huge hulk of a man down on all fours,performing the regulation kowtow.

例（24）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下,不住扭动。

All of a sudden he shot forward,collapsed on all fours,and began writhing on the ground.

⑥部分翻译策略（Incompletion）

部分翻译是以低方式动词翻译原文中的高方式动词,位移方式表达的生动性减弱。该策略常用于英汉翻译,如例（25）。

例（25）Dwalin and Balin had swarmed up a tall slender fir with few branches.

朵林和巴林爬上一株高高细细、很少分枝的杉树。

汉译文以基本方式动词“爬”翻译原文中的高方式动词swarmed。

鉴于考察的对象“爬”为基本方式动词,而且英语为高方式凸显语言（high manner salient language）,因此在笔者的考察中部分翻译策略仅有一例。

例（26）就算在地下爬了进去……反而是帮她倒忙。

... he knew it would be useless for him to go inside.

至此,笔者将以上翻译策略进行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从以上统计可知,汉语基本义动词英译过程中,译者采用的翻译策略按频次高低依次为：补偿>对等>增强>替代>省略>部分,且主要集中在补偿、对等和增强三类翻译策略。英语为典型的S型语、高方式凸显语,在其对位移事件的描述中,位移方式优先表达,且倾向于以高方式动词来表达。因此,除对等策略外,译者大量采用增强策略;在没有对等词汇时,译者会将方式动词进行解析,以构式或组合形式补偿词汇空缺。

由于方式凸显度的差异,译者在语言转换时,会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以求尽量与译入语的语篇风格特征相符。Ibarretxe-Antuñano（2003：164）通过比较英语原文和巴斯克语（V型语）译文发现,S型语转换为V型语时,译者主要采取对等、省略和部分翻译策略。池昌海、姜淑珍（2016）研究显示,汉英译者在翻译方式动词时常采用的策略为：对等、部分和补偿策略。对比本文的英汉翻译策略,可归纳如表2。

虽然语料的不同会带来统计数据的差异,但是倾向性的结论是可信的,如下所示：

英译巴：对等>省略>部分>替代

英译汉：对等>部分>补偿>替代=省略>增强

汉译英：补偿>对等>增强>省略>替代>部分

从以上不同类型的翻译策略可知,除对等翻译策略的频次均相当高外（忠实原文的需要）,各语言之间的翻译策略有较大的区别。从巴译者所采取的策略可以看出,如没有对等的词汇,V型语译者倾向于直接省略位移方式。这体现了V型语更多关注整体位移表达,而较少关注位移方式的语篇风格（Slobin, 2006）。相较而言,汉译者大量使用部分翻译策略在词化层面降低了方式信息编码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但是另一方面又通过其他策略补偿了这种贫乏,以丰富方式表达的生动性（vividness）和表达力（expressivity）;增强策略的使用罕见,这可能是译出语（英语）的方式凸显度较译入语（汉语）高的缘故。所以,虽然汉语方式动词的库存量不及英语,但是汉语通过其他词汇、句法手段补偿了这种不足。总体而言,汉语既关注整体位移,又关注位移的方式。

另一方面,英译者则大量使用增强策略和补偿策略,使得译入语的方式表达更具多样性,更富表达力。当没有对等表达时,英译者大量采用补偿策略,主要的手段是将原文的词汇语义要素进行重新解构、组合,或者通过短语、构式等其他手段表达方式信息。译者大量使用增强和补偿策略是由于译入语的方式凸显度高于译出语,译文需尽量符合译入语的语篇叙述风格。

总之,译者采用何种策略来翻译方式动词主要取决于源语和译入语方式凸显度的差异。译者是否采取其他词汇、句法手段来弥补源语和译入语的方式凸显级差,主要取决于译入语对位移方式的关注。

基本方式动词在汉语中使用频率高、能产性强、语义覆盖面广,范畴显赫性高。在将基本方式动词转换为英语时,译者往往使用补偿和增强策略将汉语基本方式动词译为更富表达力的高方式动词以符合译入语的位移事件语篇叙述风格。通过与V型语译者以及英汉译者翻译策略的比较,笔者还发现V型语译者更倾向于将方式信息直接省略,或部分翻译方式信息;而英汉译者则倾向于用其他它词汇手段去补偿汉语方式表达的相对不足。可以说,位移事件表达在句法属性结构上的差异,即位移事件词化类型的差异,带来了语篇叙述风格的差异,而译者通常根据源语和译入语的语篇叙述风格差异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这些翻译策略的采用使得译入语语篇风格更加凸显。